距离梅马克不远，就是奥弗涅（Auvergne）大区。

提起“奥弗涅”，法国人的第一反应便是火山。

奥弗涅火山公园的火山群有80多座雄奇壮阔的死火山，规模堪称欧洲第一。这些火山均形成于1千多万年前，哪怕是最年轻的那一座，也大约有1万岁了。人口稀薄与交通不便，让奥弗涅火山的知名度远不如阿尔卑斯山和比利牛斯山，但其实它毫不逊色。奥弗涅火山于2018年被列入了世界自然遗产名单，是首个完全在法国境内的联合国自然遗产。

奥弗涅火山群公园海拔400到1886米。在行政区域上，包含了两个火山省，即多姆山省（Puy de Dôme）和康塔尔省（Cantal），两个省都均使用其辖区内的火山命名。地理位置上，囊括了四个火山区，分别是北部的多姆山链（Chaîne des Puys）和多尔山（Monts Dore），中东部的塞扎里耶（Cézallier）和南部的康塔尔山（Mounts of Cantal）。

我们要到的地方位于康塔尔。康塔尔山是欧洲最大的复式火山，形成于1300万年前，最后一次喷发在200万年前，昔日的河东狮吼如今已经成为了睡美人。

▲奥弗涅不愧是滑翔伞和徒步者向往的天堂

一进山，我们就感觉康塔尔和之前的利木赞区大有不同。森林十分茂密，陡峭的山壁、溪流和峡谷也在了我们眼前。

康塔尔是法国人口密度最低的省份之一，据2013年统计，该省每平方公里只有26个人。在这样的地方用Couchsurfing（外国版沙发客网，可让旅行用户联系到在目的地的其它用户，与他们交流或留宿等，反之亦然）或Warmshowers（免费给自行车旅行用户提供热水澡或者住宿的网站），简直是自讨苦吃。

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留宿地，却又写错了投宿日期，所登记的时间比我们实际到达的时间整整晚了一个月。好在留宿处的主人在仔细研读了信息之后，替我纠了错。尽管他们第二天就要去多米尼加度假，但这对夫妇还是很热心地同意接待我们。

Manu和Stephanie住的村子叫Champs Sur Tarentaine Marchal。他们家的房子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，没有门牌号。我们靠着网站上他们家后院的图片，找到了门口。

Stephanie事先过提醒我们，他们两口子的英语并不好。见了面后，我才真正相信了，这的确是实话，他们聊天时会经常忘词卡壳，只能朝电脑喊，“OK，Google，这话英语怎么讲”（类似语音助手的功能）。

尽管语言不通，但是这两口子给我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。Manu是当地的露营地管理员，一见面就像是个鬼马少年，他的妻子正跟我们聊天，他就在妻子的身后做鬼脸。

他们还养了一只丑萌的奶牛猫，在与跟邻居的猫玩过家家时，Manu也会隔着窗户跟着大呼小叫，简直是天生的谐（暖）星（男）。

见面不久，这对夫妇就分别跟儿子、女儿视频聊天，告诉他们家里来客人了。这一对子女纹身还戴鼻环，看起来很叛逆，但是跟老爸老妈聊天时却服服帖帖，十分乖巧。

第二天早上六点，Manu就起来做早餐。忙完后，他一个人静静待在客厅，等着大家自然醒来。

宠物随主。Manu的爱猫自带小丑妆，他们还养了一只宠物鼠，据说大家鼠的一般寿命只有两年，这位“老爷爷”已经两岁了，白天睡觉晚上活动。为了合影，硬是从纸盒床里被抱了出来。

典型的法式早餐以甜口为主，用果酱、黄油涂面包，或吃可颂、巧克力面包，配上咖啡或茶。Manu怕我们上路后肚子饿，又给了我们全套早餐外加煎蛋和水果。

Manu夫妇是机车党，听到我们要去山上的Dienne村，便一个劲儿地说，“骑车上不去的”。我们只是笑笑，心想，有路就能骑，怎么可能上不去。

但我们低估了山区变幻无常的天气。

▲我们停下来了好几次，要等雨云过了才能继续向前骑

▲羊也在树下躲雨，由于离得太近，我们还被看羊的大白熊犬吼了一阵（右边那两坨）

▲欧洲人爱晒太阳是有道理的，尤其是阴雨天，大家都巴不得太阳快出来，好让温度上升一些

▲法国老房子一般就地取材，火山区房子就用火山石，屋瓦是削得薄薄的石头，色调跟山很协调。

▲漫步山间的马，奥弗涅区不仅适合骑车，也适合骑马。但需要走砂石路，柏油路对马蹄不大友好。

▲因为温度低，在平原地区已经凋零的樱花，在这还正灿烂。

大雨一直没停，好在我们已经到了半路的Riom En Montagne，这是一个海拔为840米的度假小山城。我们为了找一个既能躲雨，又能获得“补给”的地方，一直骑车在小巧的中心广场附近转悠。偶然间，我们瞥见几辆一样带着bikepacking装备的公路车停在一家披萨店外。那些车友们隔着窗户看到我们，便出来打招呼，告诉我们这家店的午餐已经打烊了，但隔壁的面包店有热菜吃。还告诉我们Dienne村口有一家小餐厅，餐厅的老板是英国人，本来在巴黎做餐饮，生意很火，却突然收摊到这样的荒郊野岭开了一家只有三几桌的小饭馆。

寒暄之后，我们钻进面包店，本来以为午餐只能啃几个面包了事，却没想到首先进入眼帘的竟然是西班牙烩饭（paella）！我们这两个饥寒交迫的人顿时被感动得眼冒金星。

▲这款西班牙海鲜烩饭里居然有鸡腿，是感受到了我们的努力吗？

（后来到了我们西班牙，才知道烩饭源自瓦伦西亚，原本就没有海鲜而是加鸡肉和兔肉的）

直至吃完饭，雨都还没有要停的迹象。我们不好意思赖着不走，便移步到了旁边的酒吧，点了两杯热巧克力喝。我从来不粉巧克力，但在这冷出边际的天里，一杯热巧克力简直就是幸福的代名词。

法国人实在嗜糖，甜品甜得让我发颤。明明已经加了糖的热巧克力旁边又多附了两颗糖。每次我都把糖放到一边，希望酒吧能够回收，以后再用。

法国山区盛产奶酪，康塔尔也不例外。

硬奶酪康塔尔（Cantal）和萨莱（Salers）是通过了AOC认证的康塔尔特产。从外表看，两者差不多，但原料上，前者使用的是冬天时候牛产的奶，这时，牛吃的是干草。而后者则是夏天时牛产的奶，这时牛吃的是鲜草，因此味道有区别。对细节控无孔不入的法国人也就将它们区分开来。

一个奶酪可以重达40公斤（我也才50公斤不到，捂脸），我们在土特产店买了一块，给今晚的露宿的人家做见面礼。

▲熟成半年以上的奶酪，外皮可以超过1厘米。仔细看脸上还长麻子，上面的小坑洞是奶酪螨的产物（自行脑补一下小虫虫爬满的画面）（图源：oazar.eu）

▲Salers

Salers这种牛长着尖角，身体呈深色。与我们在利木赞时看到的牛很不一样，性格也比较害羞，康塔尔和萨莱奶酪就是用它们的奶制成的。

距离目的地还剩25公里，我们想直接骑过去。瞅着雨小了点，我们试探着出发，哪知才骑了一公里，竟劈头盖脸下起了冰雹！我们狼狈地钻进路边一家“农家乐”，呼叫我们入住地点的主人Jo来救驾。

Jo是我们在Warmshowers上找到的第一个骑友。他是比利时弗莱芒人，正职滑翔伞教练。原来在比利牛斯山工作，后来到康塔尔开了自己的滑翔伞学校，已经有20年了。

我们没想到Manu这两口子的预言真说中了，这山铁了心不让我们骑上去。幸好还有Jo，因为天气不好，他取消了当周的课程，早早告诉我们，如果有需要，他随时可以到半路来接我们。

Jo的越野车刚好放得下两辆单车。车开出没多久，森林忽然变装为草原，云氤缭绕，仿佛穿越到了另一个时空。听到我们不断的惊叹，Jo笑着说，“在车里觉得美，在雨里可没那么舒服”。我缩了缩脖子不停附和。Jo扫了我一眼，说到，“你这么瘦小，跟Els差不多，她也特别怕冷”。

Jo的滑翔伞学校就在家隔壁，名字很亚洲，叫Thang Ka。

▲小黑

不是猫奴不相遇，Jo也有一只小黑。每只领养的动物都有一个悲惨故事。这只猫是在森林的笼子里被发现的，再晚点可能就活活饿死了。

Els是Jo的女朋友也是工作拍档，和Jo一样，是弗莱芒人。刚认识的时候，她看起来有点酷，一直在厨房忙活，第二天一早又赶着上班，便没跟我们怎么闲谈。直到第二天晚上，我趁她做晚饭的时候，在厨房跟她聊天，才对她有了一点了解。

Els原来在银行工作。一次她到法国旅行，刚好订了Jo的学校学滑翔伞，之后便裸辞跟他一起到大山里谋生活。她不吃肉，也不喝酒。

冰箱里的黄油是法国公平贸易“谁是老大”（C'est Qui le Patron）的产品。因为这个新品牌的销售方式，是让顾客和生产者一起给商品定价，保证生产者利益不被中间商搜刮，因此在法国越来越受欢迎。

他们的房屋，门拱上刻着建成于1866年。Jo与Els对房子做了很多改造，例如在厚厚的石头墙上挖洞开窗等，屋内还有从各地收集来的佛系摆件，并种满了绿植，布置得很用心。Jo与Els的房屋除了客厅的大壁炉和冲凉房的小电暖器外，屋里便再没有其它的供暖设备，在节省能源方面做的很好。

▲Jo一家的大壁炉人见人爱，造型酷似轮船舷窗，威且热。

“常常有人问我，‘你怎么可以过得这么随心所欲’，这种问题我总是觉得很难回答。”

“为什么？”

“因为这种问题的潜台词，总是带点羡慕嫉妒恨，好像我比他们强，能做他们做不到的事情。但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。做选择对我而言，也很艰难。没有人能预见将来，我也不例外，我所知道的，也只有当下自己内心中的想法。”Els的晚餐打算做一道烤杂菜，案板上摆满了花花绿绿的蔬菜，非常养眼。我一边听她讲，一边看她把西葫芦的外皮薄薄地刨去。

Els让我想起了那个在村头开餐厅的英国人。这地方就像是遁世者的天堂。其实许多西方人的生活也很模式化。工作、婚姻、孩子、房、车、度假等，都需要稳定的收入来保障。像Els这样抛弃银行高薪搬到山里，不结婚也不想要小孩的人，并不是主流。

“但只要你努力，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走。你会发现新的机会，关键是意愿。”

现在Els帮Jo打理学校和配套的客栈，还在景区的游客中心找了一份工作。合同每次只用签一年，她对此感到很满意，因为一年之后她也说不定又想尝试做些别的事。

Els的观点我再同意不过。在我下定决心放弃一份稳定的工作前，我也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煎熬。因为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，脱离了常规的人生轨迹，是什么样的。这就好比骑车不走有路标的公路，而改为森林小道。舍弃的那一刻是最难的，因为要克服对未知的恐惧。但当你真的踏上森林小道，会发现一切并不是想象中的样子。

新的环境、新的体验、新的机遇会出现，而新的感知、新的技能，也会随之发展。你会发现你的潜力，比曾经自己以为的，要高很多。

但为什么从小到大却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们，我们是这么富有潜力的人？这真的值得好好思考。除了贫穷，还有什么限制了我们的想象力。

Jo和Els都让我们务必要徒步一次。因为奥弗涅火山群公园还是法国最棒的徒步景区之一。康塔尔的火山口周长有70公里，整座山的徒步路线更是长达400多公里，走上一个月都有可能。而其中，最出名的山峰当属玛丽山（Puy Mary）和康塔尔峰（Plomb du Cantal）。有幸Jo家靠近玛丽山，屋后就有路上山。

▲一览众山小，壮观到让人屏息（也可能是风大到呼不了吸，哈哈）

▲大风呼呼，我们躲在一个废弃的牧人小屋旁吃午餐

▲尽管海拔不到2000米，但山上还是积雪，作为南方人，我赶紧捏了个球玩。

责任编辑：余孟珊